吴淡如短篇作品_吴淡如短篇作品上300岁的女孩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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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吴淡如短篇作品上300岁的女孩 (第9/14页)

我如菩萨。我穿上其他女子艳羡的华服丽裳,满头珠翠伴绿云,斗大的明珠照得一室生辉,澄翠的宝钗眩人心神,这些都来自富绅名士的供养。

    我懂卖关子。到浣花楼寻芳的富家子弟,你愈不理睬,他愈想要你一口胭脂吃;你愈对他冷,他愈盼望你的露齿一笑,太容易的就不值钱。

    要他们掏出家当,可要费心机。我得到拣选的自由--拣选我比较不憎恶的,可怜的自由。

    像一块白布沾上洗不去的血污,我很早就看见这一生能有光荣与耻辱,因为逃不掉那样的折磨,所以我不再被渴盼逃走的心玩弄,我开始玩弄那些玩弄我的人。

    你以为我恨黄员外?

    不,我不恨他,只恨我生于贫家。

    后来我还能陪黄员外饮酒赏月、吟打油诗。他酒后总用yin笑说我:“你这丫头,今非昔日,今非昔日,嘿嘿…”凭着这生张熟魏的逢迎本事,我还从黄员外那儿得来一处田宅。把它送给我的二姐做嫁妆。

    她年过二十才与邻村做庄稼的青年结良缘。

    “我这一生大抵在此荒废年岁,就算你代我嫁了一次。”二姐对我磕三个响头,我扶起她,说了这话。

    我没见过姐夫;爹不要我做苏家人,因为我是个妓女。

    天晓得我有多嫉妒她。凡是得不到的就是我最想要的,想要又如何?想得咬牙切齿也没用。

    虽然已经习惯于在浣花楼讨生活,我心里的愿望还末死…

    我要一个丈夫。稳稳当当的丈夫,傻一点儿无妨。

    来浣花楼的男人不是来找新娘,要我做妾的也不是我要的。

    十七岁那年,娘答应嫁给一个告老还乡的官人做妾,我以半斛明珠为贺礼。

    “我这半辈子攒的怕没你多!”娘说:“你记得我的恩,我也还你一个情!”

    她撕掉父亲十多年前画的卖身契“这些年来苦了你!我不买你,你就没这种歹命!”

    “你不买我,恐怕我没这条命!”我苦笑,再三稽首。“我现在--离开浣花楼到哪儿去!”

    娘拉住我的手“跟你说这些话,你就当瞎话听。娘希望你找到个好人嫁了。富也罢,贫也罢,得你的心便行!”

    “得人容易,得心太难!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我是浣花楼的花魁,我有闭月羞花之貌,我的琵琶声也能令天上飞鸟回首倾听。但没有人看见我的心。

    直到那一日,我陪黄员外陈官人等冶游,醉得不醒人事回浣花楼。

    嬷嬷在婢女翠环扶我进房前告诉我:有客人已久候多时!

    我气得甩袖:“你当我那么能干,我站都站不直,还能见客么?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”嬷嬷说:“这个客人不寻常…”

    “管他什么人!只要不是当今皇上,令他早早回去--你拿了他多少打赏钱?姑娘加倍给你!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贵人,是个…卖油郎!”

    “卖油郎,”我差点呸她一口沫:“你以为本姑娘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他筹足过夜钱,捧了一缸子的串钱来,只为见你一面,他说他已等了三年!”

    我不信自己的耳朵,天下若有这种事,竹林内的乌鸦都变白…

    “好吧!”虽然头昏眼花,我倒也好奇“叫他来见我--”

    朦胧醉眼一看,这卖油郎不过是个未足二十的青年,畏畏缩缩,不肯近我,面目黧黑,但堪清秀。

    “一副寒酸相!”我赌气凑近嬷嬷的耳朵说。

    “扶我回房!”我对那卖油郎说。

    翠环在此时欠身告退。

    我以为自己醉得涂了,哪有这等事?

    一进房里我便和衣卧倒床上,一睡不醒。感觉有人替我轻轻脱了弓鞋,不是翠环。翠环一向粗手粗脚。

    奇特的油味伴我入眠。半夜我觉得胸中不适,起身而坐“我想吐--”话未说完,哗啦哗啦酒腥味从我喉头倾出。

    他轻拍我的背。我又睡去。

    天明,阳光钻进纱帐将我唤醒。

    “姑娘醒了?”翠环正在烧檀香“要不要现在洗脸梳妆?”

    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,”我边洗昨夜残妆边笑“梦见一个年轻的卖油郎,捧了一缸子铜钱来浣花楼,你说好不好笑?”

    “噢!姑娘,那可是真的,”翠环一脸愕然“你以为那是梦吗?他早上才走--”

    我打翻了一钵子水…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可怜呀可怜,”翠环开玩笑:“他存了三年,只为来服侍你一夜,我服侍你一年,都不必付钱,谢主隆恩!”

    我的心慌了起来,好像有一把闷火在烧:“他抱怨么?”

    “人家可不呢!你吐他一身体脏东西,我问他要不要洗,他说没关系,一脸和气。天底下哪有这种人!”翠环说。

    这下竹林里可全出白乌鸦了。他的一缸子铜钱绝不值我向富翁们要来的金银珠宝,但我头一次觉得不该得。

    “我可要还他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翠环帮我找到他,他回话说,不必。

    头一次有男人拒绝我。

    “约他到竹林见面,我帮你们把风。”翠环出主意。“叫他再来看你一次,他不会不愿意。”

    我脱去一身金缕衣,拔掉顶上玉搔头与金步摇,洗去脸上庸俗脂粉,长发素衣见我的卖油郎。

    那一天的月圆如白玉盘,高高悬天上,照得夜色清明。

    我清楚的看到我的卖油郎。

    跟他道歉,他说不。

    他吸引我的地方当然不是他的财富,是他的眼睛。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熠熠亮光使我心荡。

    那一天我又成了十七岁,还原为水云里的良家女儿,不是浣花楼名妓。我与情人私会。

    他在发抖,彷佛我是吃人老虎。“你怕我么?”在我开口的同时,我已经爱上了他的谦卑和纯真。他连话都答不出:“你…离…我…这般…近,又没…没有醉…我不敢…想…你会…同我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但同你说话,你听得见我也摸得到我…我又不是鬼。”我故意把他的手拿来放在我的腰上:“那天晚上,你难道没碰过我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不敢。”他说他只帮我脱了鞋,让我睡得安适些。

    我背过脸,怕他问我为什么眼眶满是泪水。偷偷用袖拂去,转身投进他的怀中,他的手臂自然像藤蔓一样缠绕我温暖的树身。

    明月无言,风不吹草不动。
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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