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淡如菊_第二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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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二章 (第4/4页)

看见两个人的影子,他是这么高大,我才到他耳根,他又不怕冷,仍然是西装加一件羊毛背心,我却帽子围巾大衣缠得小皮球一样,站在他旁边,越发显得他临风般的潇洒,他跟我说话,侧着头,微微弯着身子。

    我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纳梵先生常常要送我回家,我总是婉拒,推说交通挤,不同方向,走路还快一点。

    我不高兴人家说闲话。

    他喜欢我,因为我是一个好学生,不是为了其他。

    当然我们也闲聊,我们大部分时间坐在实验室里,我与他说话的机会很多。

    他常常迟到,我抄笔记等他。纳梵先生越来越忙,他最近要升副校长。

    跋到的时候他总是连连地道歉。这么一个大忙人,连教课都迟到,那一阵子,天天在医院守着我,那时间不知道是如何抽出来的。

    他有时候问我:“意大利好玩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法国好,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“每个地方是不一样的。”他说“我只在美国住饼一阵子,其他地方没到过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好奇“英国人多数看不起美国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过?”纳梵说。

    “到过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认为美国很好,我们现在要向他们学习了。”

    我笑,到底是科学家,民族意识不十分大,肯说这种话的英国人,恐怕只有他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在美国干什么?”我问他。

    “读书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纳梵先生很奇怪,听说他没有博士学位,专门读各式各样的硕士,听说有三四个硕士学位。他说念博士太专了,学的范围很窄,他不喜欢。

    这个人的见解很特别,但是我不能想象他上课的情形。他?学生?我想到了常常微笑。

    他可能并不知道同学制造的笑话,有一次我为这个生气了。我们一大堆人坐在饭堂里,我在看功课,头也没抬。忽然他们推我“喂!纳梵先生找你,在叫你呢!”我连忙把笔记本子放下,站起来“哪里?”我问。纳梵先生已经走在我面前了,我追上去问他:“找我?”他一怔。我马上知道他不过是来买咖啡,根本没有找我。

    我的脸慢慢红了,连耳朵脖子都涨得热热的。我向他说:“对不起,我弄错了。”

    结果我一星期没同那几个同学说话。

    罗莲说过我“你这人,人家说什么你相信什么。”

    结果在大庭广众之间,截住了教授,又说不出话,多少人看着?

    纳梵先生知道了,笑说:“这也很平常。他们看你傻傻的,就作弄你。”

    我忽然跟他吵起来“我不傻!谁说我傻?”

    他一怔,看着我,有点诧异。

    我胜利了,我说:“我有时候也说,‘不,老师’的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,摇着头。

    有时候我看着他,也根本说不出他吸引在什么地方,他穿的衣服是最老式的,最灰暗的,头发与眼睛的颜色都不突出,棕色而已。

    纳梵身材也不美,且微微弯身,耳朵又聋,但是一看见他的样子,就把这些都忘了,男人真正值钱的,还是风度与学问。

    到后来,我只要在人群中看见他,就发怔地微笑,我倾慕他。在实验中,我无论遇到什么难题,他一来,只要三分钟就解答出来,而且还是谨慎温柔地向我解释。

    我决定将来要嫁他那样一个人。年纪大的,像一座山似地给我安全感。

    我毕业了。

    mama叫我马上回家。

    我去道谢,逐个老师说几句话,最主要是“再见”轮到纳梵先生,我不知道说什么,我笑着。

    他本来坐在沙发上,见到我站起来,让我坐。

    我请他坐,自己拉了一张椅子来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不等文凭出来了?我们会寄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你顺利毕业,我很高兴,成绩一定很好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。”我还是笑着,不知道怎么,笑容有点僵。

    “打算工作?”他关心地问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我说“先休息几个月再说。”

    他侧侧头,看我,笑了“那条疤痕还在。你男朋友一定很生气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没有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他微笑“就快有了,怎么会没有男朋友?”

    我沉默了一会儿,我说:“再见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走了?”他问“东西收拾好了?”

    “不,今天晚上,行李早寄出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路顺风。”

    “是,老师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笑了,把杯子放在桌子上,用手拍拍我的肩膀。

    我终于问他“你会记得我,纳梵先生?”

    他说:“自然,如果再来英国,请来看看我们。”

    我走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,就开始觉得寂寞,无边无涯无目的的寂寞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找到工作,也没有找到男朋友。找工作比较容易,但是不理想的工作我不想做,找男朋友不用说了,太难。

    忽然想起以前有太多的机会跟各式各样的男孩子出去,都放弃了,为了功课,为了其它,现在闲了下来,要一个人作伴,反而找不到了。

    亲戚们见我回来,开始兴致很高,后来见我仍然是两个眼睛一管鼻子,就不怎么样了,再过一阵子,见我呆在家中,就开始说:“女孩子留什么学?古怪得很!”

    我都不理。

    我在外国的一段时间,最可怕恐怖的,是伤眼兼肺炎住医院的那一个月,最值得想念的,也是它。我看着眼皮上的疤痕,就想起纳梵先生。

    如果再见他,我应该叫他“比尔”了,比尔纳梵。

    我回家一年,长大了很多,也气闷了很多,我想走。

    一年后我才找到工作,学的东西并没有用上,明争暗斗,闹心术的本事倒得从头学起。我已不得逃回学校去,情愿一天到晚地呆实验室。没做几个月,就厌透腻透,mama很了解我。

    她问:“你怎么办呢?要不要再去读几年书?反正还有硕士博士,只是读完之后,终究要出来做人的!”

    我说:“躲得一时躲一时吧,我怕这世界,学校是唯一避难所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mama,不好意思,”我笑“又不能陪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一次去,一年回来一次,知道不?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我答应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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